众人在水面上找到一块凸起的岩石,就按照宋地球死前的交代,用火油将尸体焚化。那块岩石峭立水中,火势一起旁边就站不住人,他们只好搭乘船棺离开。
四人回望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焰逐渐消失在了身后的黑暗中,不禁心如刀割,空落落地怅然若失。通信班长刘江河与测绘员胜香邻都悄然落下泪来,罗大舌头则唉声叹气:“完了,老头子也没了。”
司马灰在缅甸山区作战多年,早已见惯了生死,但他和其余三人背景相似,身边都没什么亲人,宋地球对他们来说,既是师长、领导,也像家中的父辈。今天先是得知阿脆和玉飞燕在境外遇难,现在又眼睁睁看着宋地球死在面前,这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让他感到难以承受,各种混乱的念头在脑中纷至沓来,身心都已疲惫到了极限,竟自伏在棺材板上沉睡了过去。
恍恍惚惚中,司马灰仿佛又回到了闷热漆黑的缅甸丛林,夏铁东和Karaweik等人都还活着,不知为什么,宋地球和玉飞燕、穆营长也在队伍中。战斗间隙的时候,众人都围拢在一起休息,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四周鸦雀无声。司马灰却觉得心中格外安稳,盼望这一刻过得越长久越好,又隐隐担心隆隆炮声一起,部队就要上阵地了。一场恶战下来,也不知这些人还能剩下几个。
这时夏铁东等人忽然起身,匆匆忙忙地整队出发。司马灰心知是有紧急任务,也想跟着队伍行动,可人挨着人都站满了,硬是没他的地方。司马灰心中起急,拽住Karaweik说:“你个小贼秃毛都没长全,跟着去捣什么乱,快给老子腾个地方。”夏铁东却按住司马灰的手臂:“这次你不能去。”
当年夏铁东从北京回到湖南,曾在军区的子弟学校宣传当前形势,召集众人参加大串联。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骑在墙头听了半天,甚服其雄才大略,甘愿追随在后,所以后来才肯同来缅北参加缅共人民军,想不到此时却被他拦下。司马灰不禁怒道:“这些年出生入死,我几时落于人后?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夏铁东黯然道:“因为我们这次要去的地方太远,你去了就不能再回来了。”
司马灰没听明白,正想追问究竟,队伍却已开拔。他想伸手拽住夏铁东,却又使不出一点儿力气,只觉周围的环境更加闷热压抑,几乎透不过气来。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渐行渐远,心中失落绝望之情更是难以自抑,热泪止不住夺眶而出。
此时队伍末尾有个女子回身站住,紧紧握住了司马灰的手。抬头一看好像是玉飞燕。他有些莫名其妙:“打头的,你们山林队老少团不都是盗墓的晦子吗?怎么也入伙参加世界革命了?你们究竟要去什么地方?”玉飞燕忽然流下两行泪来,低声对司马灰说:“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绿色坟墓’……就躲在你的身边!”
司马灰听到“绿色坟墓”四个字顿时惊觉,忽地坐起身来,发觉船棺仍顺着水流漂浮,地幔上升的热流已形成了蒸气般的浓雾,才知是场噩梦,而正握住自己手的女子也不是玉飞燕,而是胜香邻。
胜香邻见司马灰睡得昏昏沉沉,口中所言都是胡话,哭得像个孩子。她担心起来,就上前握住司马灰的手将其唤醒:“你发的什么噩梦,怎会哭成这样?”
司马灰像是被魇住了,半晌都没回过魂来。他将梦中所见对众人简略说了一遍,又自顾自道:“这是个什么梦?怎么如此真切?是不是那些已经死去的同伴给咱们留下最后的警告?‘绿色坟墓’就在这口棺材中?”
胜香邻安慰他说:“梦境大多为心念感应所生,你这是伤心过度,精神又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才会发了噩梦。何况咱们漂流在地下暗河中,这船棺里总共才有多大的空间,怎么能躲得住人?”
司马灰却不这么认为,他曾听宋地球阐述过噩梦的由来:人在睡觉时有两种状态,一是快速动眼睡眠时相,二是非快速动眼睡眠时相。前者是由于过度的疲惫和压力造成的,双眼在闭合状态中,眼球仍会出现每秒60至70次的快速运动,同时伴有呼吸、脉搏、血压的波动,梦境大多由此产生,此刻脑中各种杂乱的讯号交织在一起,通过潜意识产生自我暗示。比如有些艺术家在梦中突然获得灵感启发,又有些侦查员能在睡梦中想到案件的重要线索,这都是深层思维偶然产生的映射。只不过大多数梦相并不直观,使人难解其意,所以古时那些解梦或征兆感应之说,也都有其形成的基本原理,未必皆属虚妄言论。
司马灰对这些事没有什么深入研究,他只是相信这场噩梦就是一个警告:“绿色坟墓”现在就潜伏在棺材里。
罗大舌头也知道“绿色坟墓”阴毒狡诈,不敢稍有懈怠,用步枪把棺材内的死角挨个儿戳了一遍,又告诉胜香邻和刘江河:“你们是有所不知,那‘绿色坟墓’的首脑就跟幽灵似的,当初在英国蚊式运输机舱内,空间可比现在这口破棺材封闭得多了,它可就躲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还不是没人能把它揪出来。”
通信班长刘江河提醒罗大舌头说:“特务会不会躲在水里?”
罗大舌头道:“有理,狗特务嘛,还能不会两下子狗刨儿?”
二人当即用矿灯照向水面,但见暗流汹涌,有无数翻着白肚皮的死鱼浮在水面上,不觉吓了一跳:“地热太高了,游到这段暗河里的鱼群也挨不住高温,出现了大量死亡的情况,看来这水底是不会有人了。”又担心棺船驶向暗河深处地热将会变得更高,这棺木虽然紧密坚固,但搭乘在里边的人却相当于上了蒸锅,非给活活蒸熟了不可。
胜香邻见状对司马灰说:“要是‘绿色坟墓’躲在这棺材中,它只需凿开棺板,咱们落在暗河里也就没命了,可这一路上并没出现任何动静,或许是你太多心了,现在地幔中的热流上升幅度太快,应该先设法应付这个危机。”
司马灰说:“我估计现在潜伏在咱们身边的应该不是‘首脑’,而是那个特务田森,当时我没能仔细检查那具没有人皮的尸体,既然无法确定身份,就不能从主观上排除任何意外因素。如今这名敌特分子接连失手,早已成了惊弓之鸟,绝不敢再次贸然行动,因为这棺木质地坚厚,如果不能一举凿穿棺底,声音就会暴露他藏身的位置,他一定是在等待更合适的机会。”
胜香邻说:“你分析得不错,只是全凭直觉未免有些草率,也太不符合逻辑,除非那特务真是个幽灵,否则咱们怎么看不见他?”
司马灰说:“‘绿色坟墓’首脑可能是个幽灵,但田森却是活生生的人,他也不会使什么‘隐身灭形’的妖法。他要真有那两下子,恐怕咱们也活不到现在了。我看对方只不过是以一种谁都想不到的方法,悄悄躲在了棺材内部。”
罗大舌头也开始认为是司马灰疑神疑鬼了,明明一切正常,非要安排个假想敌在身边,典型的冷战思维,还嫌大伙儿精神状态不够紧张是怎么着?他对司马灰说:“既然是种谁都想不到的法子,那就得把思路拓展到另一个世界才能理解,咱可没那脑子。”
司马灰将矿灯压了下来,在身边仔细照视:“我看比起直觉来,还是更应该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有没有发现这里多了些什么东西?”
司马灰最终将矿灯照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中,胜香邻等人顺着光束向棺底看去,就觉周围闷热窒息的空气里顿时透出一股寒意:“这是克钻六队的背包,谁将它带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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