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箱子时,蝉的叫声倾泻出来了。梦的世界向清醒着的现实打开,可能是因为在梦中的缘故,使尽浑身解数,思想不能集中,什么都不能完整地想出来。我决定把思想当做一把长矛。可是,无论我把长矛磨得多么尖锐,当想扎向某个东西时,每次都觉得光秃秃的尖碰到了软绵绵的东西。吸取了我的力气,形式上照例还给我软绵绵的反作用力,使我非常绝望。结果我软弱无力地回到了软弱无力的自身之中。回到自身的梦中我格外感到不快,我无法正视自己,我想把自己从自身上割开,我现在只能把过去的自己称为“他”。我讨厌用自己来认识的自己。有个没有陶醉在生命里的人,那就是我。我无法让自己陶醉,对于我来说撒旦的快乐与善神的痛苦是一致的。
我变成蝉,也是因为如此。现在我才得以空出自己。作为蝉的我,在充满蝉鸣的生命里感受着陶醉感,只是当其他的蝉移动的细节被扩大,而近距离相处时,却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它们三角形的独眼,有着斑纹的胸部,又粗又硬的翅膀,快速地振动着的腹部的肌肉仍让我感到不适。但这就是我自己的模样,其实我自己也被矿物鳞片似的东西层层缠绕着。曾有过人类肌肤的我,认为角质细胞是矿物质。我像石块似的僵在那里。
12
时间过了颇久,在我从睡梦中醒来时也无法立刻离开河边,可能与老太婆突如其来的相遇使我意气消沉,但更有可能是由挥之不去的不安造成的,觉得就这样离开的话,会失去中心而一直徘徊在陌生的地方。我陷进自己也难以形容的迫切感里,却继续慢悠悠地到处乱逛消磨着时间。
我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旅馆前面废弃的建筑物,这个建筑物像巨大的昆虫的遗骸似的瘫软地趴在地面上。可能的话,我想走进去看一看,但入口连同窗子都被反锁着,想通过玻璃窗往里看,但没想到里面有黑色的幕布,这也不能如愿以偿。
我数着每个角落像昆虫腿似的突出来的雨水槽筒,绕着这个建筑物转了一圈。建筑物后面有通向地下的台阶,走下去打开地下室的门,黑暗中潮湿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在那个地方我正确地理解了巨大的昆虫系的生活状态。放着杂七杂八的水泥地上,一汪黑色的水已经腐臭了。我悄悄地往后移动了脚步,因为我觉得如果我继续停留的话,就会被吸入黑暗之中,再也挣脱不出来了。
我又回到了地上,变得更加强烈的光线刺痛了我的双眼。这时从河边传来了人们吵闹的声音,我向声音的方向走去。走过松树林,看到了两辆观光旅游大巴,而且前面有很多的人聚在河岸边。其中一些人挽起裤子走进了浅水里。从他们翻着水中的石头找什么东西的动作来看,可能正在抓什么田螺啦,淡水螺啦,甚至蜗牛等等各种叫法不一的水生动物。
我估计河上游不远处有一个水坝。如果水坝是水的检查站,那么水坝对鱼儿来说又是什么呢?在我流淌的记忆中,贯通着我在逝去的岁月中处处都设有水坝。也说不定我就是那个水坝,我正在用自己的身体阻挡着这世上危险而又致命的水流。
我聆听着游客的扰乱声,渐渐感到疲惫无力。这个河边分明是我这次不安旅程的出发点,却似乎再也没有我要寻找确认记忆的东西,那么没有必要继续在此逗留。终于,抓田螺的人们开始拥到我这里来了,大集体的他们有条不紊地移动着,又像巨大的怪物慢慢解体似的,向着周围散去。
在他们之中,有一对深情的母子的形象映入我的眼帘。三十五六岁的女人与年幼的孩子两个人像连成一体了似的紧贴在一起并肩踱步。我慢慢地退后,扫视着所有的人。我坚信总有一天还会与他们相遇,不久就会再一次看见他们的面孔与灵魂。但随着他们的逼近,我愈发感到忐忑不安,我就像架在灼热的火炉上的锅里的石块一样叮叮咣咣沸腾着。
在往停车场走的时候,我感到更加萎靡不振。被莫名其妙的东西弄得几乎麻痹了,蝉仍以无法忍受的高分贝鸣叫着,那种声音加剧了现在的麻痹症状。现在想来,这种麻痹症状正是使我变成蝉的内在力量。从那时开始,我就开始慢慢地变成了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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