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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大渊的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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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用来为上涨洪水上色)。

米开朗琪罗的《大洪水》刻画上帝创造天地后不久,就开始后悔创造人类的故事。由于人类一心为恶,上帝决定摧毁所有人,只留下诺亚这位“正义、完美之人”,已高寿六百岁的农民。他让诺亚用歌斐木建造一艘船,船长三百肘尺,宽五十肘尺,三层楼高,开一扇窗和一道门。搭上这艘船的除了诺亚本人及其妻子、儿子、媳妇,还有世上各种动物各雌雄一对。然后,圣经记载道,“大渊的泉源都裂开了……四十昼夜降大雨在地上”。[3]

《大洪水》里的人物、动作和《卡西那之役》明显类似,意味着他构思《大洪水》时,心里仍深深念着这件早期作品。甚至,《卡西那之役》中一些姿势只是被稍作变动,然后重现在《大洪水》中。[4]对一五○八年开始构思顶棚的米开朗琪罗来说,既然《卡西那之役》三年前曾轰动一时,而且沿用早期的一些姿势可稍稍减轻繁重的工作量,那么动用自己早期的创作经验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米开朗琪罗还沿用了另一件早期作品里的人物,因为《大洪水》中那个努力想登上这艘已拥挤不堪的小船的裸身男子,其屈体姿势和十五年前的雕刻作品《人马兽之战》里某个战斗人物的姿势一模一样。

《大洪水》和前述两件早期作品一样挤满了人体。画面里洪水漫漫,狂风大作,景象凄凉,数十个裸身人体,有男有女有小孩,四处逃难。在画面左边,有些人秩序井然地登上了高地;有些人栖身在岩岛上临时搭设的帐篷里,帐篷被风吹得飘摇不定;还有些人带着梯子,竭力想冲上方舟。方舟位于背景处,是长方形的木船,上覆斜屋顶,蓄胡穿红袍的诺亚倚在船上唯一的窗口往外望,似乎浑然不觉周遭的惨剧。

米开朗琪罗热爱以夸张、肌肉紧绷的姿势,表现成群劫数难逃的人物,《大洪水》正好可以让他尽情发挥,尽管如此,他也在那些抢救寒微家当的人物身上,赋予较为平实的笔触。画中有名妇女,头顶着倒过来的凳子在走,凳子里满是面包和陶器、刀叉之类的餐具,附近则有两名裸身男子,一个扛着一捆衣服,另一个挟着一捆衣服和一口煎锅。米开朗琪罗无疑在台伯河或阿诺河泛滥成灾时,看过类似的逃难场景。台伯河设有堤岸防护,河水时常溢出河岸,几小时内周遭地区就水乡一片,深达数码。米开朗琪罗本人也有在洪水里抢救个人物品的亲身经历,那是一五○六年一月,他正在梵蒂冈下游约三公里处的里帕港卸下平底船上的大理石,但台伯河因数场暴雨而泛滥,大理石没入水中。

尽管助手都有湿壁画专技,但西斯廷顶棚湿壁画开始时似乎并不顺利,因为这幅场景一完成不久,就有大片面积必须重做。这种修改措施,意大利人有个古怪说法叫“悔改”(pentimenti),而对湿壁画家而言,“悔改”向来表示碰上了大麻烦。以油彩或蛋彩作画,画坏了只要在原处涂上颜料盖过即可,但湿壁画家悔改可没这么容易。如果是因托纳可干之前就发现画坏,可以刮掉灰泥重涂,再画一遍;但如果因托纳可已干,就必须用锤子和凿子将整面乔纳塔(画家一天的作画区域)敲掉,而米开朗琪罗正是这么做的。更具体地说,他清掉了至少十二面乔纳塔,打掉该场景一半以上,包括左半部全部,然后重画。[5]

为何要打掉一半以上,原因不详。米开朗琪罗或许不满意左半边人物的构图,也或许开始作画几星期后,他的湿壁画技巧有所改变,或有所提升。但不管怎样,这都表示将近一个月的心血就此毁于锤凿之下,相关人士想必很沮丧。

这面湿壁画唯一完整保留的,就是一群人惊恐万分地挤缩在岩岛上帐篷里的部分。这些人因而是现存该顶棚湿壁画中最早完成的部分。这一部分由多人共同完成,表明在早期阶段米开朗琪罗毫无保留地重用助手们,只是如今难以断定哪个部分出自哪人之手。《大洪水》里唯一确知出自米开朗琪罗之手的,就是该岩岛边缘的两个人,即健壮的老者和他双手抱着的已无生命气息的年轻男子躯体。在这整幅场景中,米开朗琪罗亲绘的仅占极小部分。

重画《大洪水》左半部用了十九面乔纳塔(即十九个工作日)。若加上因节日和弥撒导致的停工,这项工作想必用了将近四个星期,完成时已接近十一月底。而这时已逼近众枢机主教戴起毛皮衬里兜帽,以及若天气变坏,湿壁画就得停工数星期的季节。

《大洪水》的工作进度慢得叫人泄气。不计算毁掉重做所花的时间,这幅场景总共用了二十九面乔纳塔。这些乔纳塔面积不大,每个平均不到7平方英尺,大约是在托尔纳博尼礼拜堂时一般日工作量的三分之一。这幅场景里最大的乔纳塔,也不过是5英尺长×3英尺高,比起吉兰达约工作室的平均工作量,仍差得远。

进度如此缓慢,除了因为米开朗琪罗没有经验,还因为《大洪水》里人物众多。就湿壁画而言,画人体比画风景要花时间,如果人物姿势复杂、罕见,且力求符合人体结构,就会更费时。脸部特别费工。转描时使用刻痕法,即用尖笔描过草图上的线条,以在底下的湿灰泥壁上留下刻痕的做法,较为省时,可用于转描场景里较大、较不要求细部刻画的局部,例如臂、腿、衣纹。但转描脸部时,湿壁画家几乎都是通过较精准但更费时的针刺誊绘法,即用炭粉洒在草图上已用针刺过的图案线条上,将图案轮廓转印在底下的湿灰泥上。但让人不解的是,尽管冬天快速逼近,米开朗琪罗和他的团队绘制《大洪水》时却全程使用针刺誊绘法,而不用刻痕法。[6]

在米开朗琪罗眼中,洪水一直含有某种鲜明的意涵。他信教极诚,向来认为天候上的骤变是上帝发怒施予的惩罚。许多年后,佛罗伦萨和罗马因数场秋雨而水患成灾时,他就哀叹道,“因为我们的罪行”,意大利人受到这浩劫般气候的鞭笞。[7]这种人终将堕入地狱永受火刑的悲观,以及创作《大洪水》背后的灵感,无疑部分源自他年少易感时多明我修士吉洛拉奥·萨伏纳罗拉(Girolamo Savonarola)加诸的影响。

萨伏纳罗拉最著名的事迹,大概就是发起所谓的“焚烧虚妄”运动,即在领主广场中央,堆起60英尺高的“虚妄之物”和“奢侈之物”,放一把火烧掉。[8]他于一四九一年从费拉拉来到佛罗伦萨,担任多明我会圣马可修道院的院长,时为三十九岁。当时佛罗伦萨在洛伦佐·德·美第奇治下,颂扬古希腊罗马文化。时人翻译、研习柏拉图著作,大学里讲授希腊语,牧师于讲坛讲道时引用古罗马诗人奥维德的句子,老百姓时常到古罗马式澡堂泡澡,波提切利之类的艺术家以异教而非基督教作为创作题材。

古典文化的发皇和众人对该文化的着迷,令萨伏纳罗拉不满。他认为这股上古世界的狂热把佛罗伦萨的年轻人变成罪恶深重之人,他在讲坛上大声疾呼:“听我说,抛弃你们的情妇,你们的年少无知。听我说,抛弃那已惹来上帝惩罚于你们的可恶罪行,否则,就会大祸临头!”[9]他解决这问题的办法很简单,将罪恶深重之人与虚妄之物一起烧掉。而他所谓的“虚妄之物”不只是棋、纸牌、镜、时髦衣服、香水。他还鼓励佛罗伦萨市民,将乐器、挂毯、绘画,佛罗伦萨三大文豪但丁、彼特拉克、薄伽丘的著作,都丢进他的“焚烧虚妄”之火。

正值青春期的米开朗琪罗,很快就成为这位狂热分子的忠实信徒,且终身奉他的训诫为圭臬。据孔迪维的记述,米开朗琪罗“一直很仰慕”萨伏纳罗拉,且数十年后说他仍听得到这位修士的声音。[10]一四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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