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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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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用事

  一

  李商隐《泪》:“永巷长年怨绮罗①,离情终日思风波;湘江竹上痕无限②,岘首碑前洒几多③;人去紫台秋人塞④,兵残楚帐夜闻歌⑤;朝来灞水桥边问⑥,未抵青袍送玉珂。”⑦何焯批:“岘首、湘江,生死之感也;出塞、楚歌,绝域之悲、夭亡之痛也;凡此皆伤心之事,然岂若灞水桥边,以青袍寒士而送玉珂贵客尤极可悲可痛乎?”“前皆借事为词,落句方结出本意。”朱彝尊批:“句句是泪,不是哭。八句七事,律之变也。予谓不然。若七事平列,则通首皆是死句,落韵#39;未抵’二字亦转不下矣。此是以上六句兴下二句也。”(《李义山诗集辑评》卷中)

  辛弃疾《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⑧》:“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⑨。啼到春归无啼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⑩;看燕燕,送归妾⑾。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⑿,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表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⒀。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稼轩《贺新郎》词送茂嘉十二弟,章法绝妙,且语语有境界。此能品而几于神者。然非有意为之,故后人不能学也。(王国堆《人间词话》)

  ①永巷:汉时宫中长巷,以关闭失宠的贵妇或得罪的宫女。②舜的二妃在舜死后泪洒湘竹。③晋朝羊祜死后,在岘首山上建碑,人们哀悼他,见碑流泪。④王昭君嫁给南匈奴单于,在秋风入塞时到匈奴的紫宫去。⑤项羽在垓下被汉军所围,听见汉军皆唱楚歌,认为楚地皆为汉所得。⑥灞桥在长安灞水上,为唐人送别处。⑦珂:马的口勒,口勒镶玉,指贵人。⑧辛茂嘉当是谪官到远处去,所以历举许多恨事来送别。⑨作者认为鹈鴂、杜鹃是两种鸟,都鸣声悲切。鹧鸪的叫声像“行不得也哥哥”。⑩指王昭君出塞和番,她从汉朝的长门宫出来,坐着翠辇,离开汉朝宫阙,阏即宫门外的望楼。⑾卫庄公妾的儿子被杀,庄公妻庄姜送她回娘家去,当时回去后不能再相见,庄姜作了《燕燕》诗。⑿汉朝李陵,同匈奴作战,战败投降,身名都毁了。相传他同老友苏武在河桥上分别,苏武被拘在匈奴,得到放回。李陵和苏武一别,永不可再见了。⒀荆轲去刺秦王,燕太子丹和他的客人在易水上送别,都穿着白衣冠。荆轲唱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用事就是用典,诗词要不要用典,不能一概而论。钟嵘《诗品》说:“若乃经国文符,应资博古,撰德驳奏,宜穷往烈。至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39;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39;高台多悲风’,亦惟所见;#39;清晨登陇首’,羌无故实;#39;明月照积雪’,讵出经史。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这是说,诗是表达情性的,即抒情的,不需要用典,又举出诗中名句,都是白描,不用典的;至于治国的大文章,要总结过去的经验,或序述或驳辩,要考查过去的事迹,那都需要用事。这里,钟嵘是反对在抒情诗里用事的。他的话有针对性,针对当时“文章殆同书钞”的毛病说的,自然是正确的。倘就抒情诗能不能用典说,可分两方面:一是写景抒情,以写景为主的,不该用典,用典不容易把景物的特点描绘出来,这就造成隔膜,即王国维所反对的用代字,钟嵘举出的名句,都是即景抒情的,都不用典。一是以抒情为主的,所抒发的感情又比较复杂深厚,比方对国家的、人生的、个人遭遇的种种感触,这种感情要在格律诗里表达出来,受到字数的限制,或者在当时有些话不便明说,这时,正可借用过去的事,来表达不便明说的或不容易用几句话来说出的感情,用事在这时候才需要。所以王国维一方面反对用代字,另一方面又竭力赞美辛弃疾用了不少故事的《贺新郎》词。不过这里有一个限度,就是作者确实有这种丰富的感情要表达,才适应用事。倘作者并没有这种丰富的感情,为了卖弄博学,堆砌了许多典故,那就不行,所以不该“有意为之”,即不是为用事而用事才好。

  就以上的两首说,都含有对国事的、身世的感慨。李商隐的一首,以青袍寒士送玉珂贵客,可悲可痛为什么会超过上面所举的各事呢?为什么会联想到以上的各事呢?古代的士子往往用妇女来自比,士子在政治上的失意,受排挤,贬斥在外,往往用妇女的被幽禁、昭君出塞来作比;当时政治上的挫折,流放的悲哀,有的用“四面楚歌”来比,有的有生离死别的悲痛。用这些故事,正表达这样的感情。所以在这些故事里寄托着这种身世遭遇的感触。辛弃疾的一首,张惠言说:“茂嘉盖以得罪谪徙,故有是言。”这话大概可靠,所以词里写了四件生离死别的事,表示他们兄弟这一别,很难再见。用了李陵的事,可能指茂嘉的得罪说的,用王昭君出塞的事,既联系谪徙,又可能有在政治上不能施展抱负的感慨,跟李商隐的用这一故事的含意相似。其他两事都含有遭际不幸的意味。王国维赞赏他“语语有境界”,境界是指情景结合说的,正说明用这四件故事是同作者当时的心情结合着的。他不是写一般的离别感情,不用这些故事就表达不出来。再有这样用典,不是简单地讲昭君出塞,而是写昭君离长门宫,坐翠辇,辞汉宫,一路马上琵琶,出关而又用“黑”字来表达心情,所以能构成一种意境。

  二

  李商隐《昨夜》:“不辞鶗鴂妒年芳,但惜流尘暗烛房。昨夜西池凉露满,桂花吹断月中香。”何焯批:“此言失意之中,不堪加以悼亡也。又加甚也,故著#39;不辞’二字。”(《李义山诗集辑评》卷中)

  辛弃疾《贺新郎》:“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一尊搔首东窗里,想渊明《停云》诗就,此时风味。江左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回首叫云飞风起。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楼敬思云:“稼轩驱使《庄》《骚》经史,无一点斧凿痕,笔力甚峭。”(唐圭璋《宋词三百首笺》)

  用事有比较明显的,像上节举的两例便是。有不明显的,把用的典故融化在诗句里,几乎看不出在用典的,这里所举的两例便是。这就像盐融化在水里,看不出盐而有盐味。像李商隐的诗“不辞鶗鴂妒年芳”,本于屈原《离骚》:“恐鶗鴂之先鸣兮,使百草为之不芳。”鶗鴂就是杜鹃,杜鹃鸟叫的时候,正是春尽花落,所以即使不知这句在用典,同样也可以体会,不嫌春尽花落,暗指不嫌自己的青春销逝,事业无成。“但惜流尘暗烛房”,但可惜流动的灰尘使点烛的房内暗了,这是指哀悼妻子的死去,暗用潘岳《悼亡诗》的“床空委清尘”,这已看不出用典。最后“桂花吹断月中香”,用月中有桂树的神话,但看作在月光中狂风吹折桂枝也可比喻悼亡。这首诗开头结尾两句不当作用典也可以理解,但还有用典的痕迹,只有第二句已经看不出用典痕迹,下面一首,有的话也看不出用典的痕迹。

  辛弃疾的一首,“甚矣”句用《论语·述而》:“甚矣吾衰也。”“白发”句用李白《秋浦歌》;“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能令公喜”用《世说新语·宠礼》里讲的王恂、郗超两人做桓温的幕僚,“能令公喜,能令公怒。”能够使桓温或喜或怒,辛弃疾活用这句话,作能使我喜。“我见”句本于《新唐书·魏征传》太宗说魏征“我但见其妩媚耳”。“一尊”句本于陶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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