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弟弟见我还活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但是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唉,我吸毒后的行为仍旧令人难以容忍,他们太害怕了,不敢让我和他们住在一起。我妈妈现在已经年老,不可能再来应付每天的戏剧性场面。她作了最后一次破釜沉舟的努力,给我找了一个房间,预付了一个月的租金,希望这会导致好的结果。这是间卧室兼起居室,还包括房东夫妇提供的早餐。房东夫妇是印度人,住在旁边的一所一例和别的屋子相连的房子里。所有的房客都和他们在他们家的厨房里一起吃早饭。我搬进去的那天,母亲给了我一个小孩子用的硬纸板箱子,只有鞋盒子大小,这是她许多年以前在我们家的阁楼上找到的。箱子里全是文件,她一直留着,怕万一有什么价值。这时我脑子里还是一片迷糊,对它根本不感兴趣,就把这只棕色的小箱子塞到了床底下。可以用来放药丸,我心想。两天后母亲来电话,说要是我还是整夜不停地走来走去,就会被赶出屋子去。别的房客抱怨我凌晨时声音太吵人。和往常一样,我服用了大量安非他明,几天都睡不着觉。
回到伦敦熟悉的街道上,我开始看着那些建筑物,想道:我是把钱藏在那幢房子里的吗?我仍然不能把自己的过去串起来,所以没法子找到答案。反正眼前我更感兴趣的是搞毒品。我又开始偷商店里的东西,用得到的收入买更多的黑市毒品,我把大量的毒品存放在床底下。我不愿失去住在房间里的安全感,不得不找一种保证我晚上能够睡觉的毒品。我带着这个念头去找兰多医生。他还在哈利街的诊所里给人提供毒品,他和以前一样头也不抬地问:“你怎么啦?”我走到台灯前关上了灯,说:“这是我,快要睡着了。我几分钟之内就要人事不省了。我想你是明白的,大夫。”“把灯打开,坐下。”他说着给我开了一百片现有的药力最强的巴比上酸盐。“最多吃两片,不然你就要永远睡下去了。”他警告道。“你能肯定我一定会睡着吗?”我付钱给他时问道。“绝对肯定。”他笑着说。
离开哈利衔后我去看望路易莎和劳拉,我前妻的妹妹,她们已经在切尔西时髦的国王路住了很多年了。这个吸足了毒品把三个小姑娘从马耳他救出来的英雄,在流浪的岁月中偶尔也曾向她们要过钱买毒品。那几个昔日穿着白短袜的小姑娘现在出落成了漂亮的女郎,享受着伦敦的富人阶层的生活。在我找到她们的那几次,我情绪激动,表现极糟,她们吓得不敢让我进门,总是从窗户里把钱扔给我。当一个脏兮兮的流浪汉大声叫着“路易莎,劳拉!我需要钱。”时,过路行人都奇怪地驻足而望,而后当一个漂亮的女人出现在窗口,喊着“等着。我在找钱包呢。”的时候,他们就更加莫名其妙了。
我哪里知道,正是这个十月的一天将要改变我整个的生活。劳拉独自在家,她向我招着手,从窗子里扔下来了几个英镑。她早就放弃了进一步帮助我的努力了。所有的医生和那么多别的人都没有能够使我戒掉毕生的毒瘤,她帮我又会有什么用呢。和路易莎一样,她只是给我点钱,像对待一只病狗那样拍拍我,然后让我继续回到街上流浪。
吸毒吸了二十年后,我现在就像一台用化学药品做动力的机器,没有毒品就无法运作,已经完全不可救药。我拾起了钱,沿国王路去到“切尔西酒店”——不是去喝酒,而是到厕所去用里面的水吞服药丸。酒吧刚刚开始营业,吧台边只有一两个客人。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为什么会发生下面的事。我吞服过安非他明后停下来要了一杯啤酒。这是很少发生的事,因为对我这样酗酒的人,一杯啤酒什么作用也不起,再说,我有的任何一点钱总是全部花在毒品上的。
我付啤酒钱的时候抬起了眼睛,看见一个有金褐色头发、蓝眼睛的漂亮姑娘在对我微笑。我惊异非常。她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当然她不会是在向像我这样的吉卜赛人笑吧。我回头张望,但是我背后什么人也没有,只有那架沉默的自动电唱机。我心里纳闷,相信自己在瞎想象,慢慢喝着啤酒又看了她一眼。她依然在微笑。我看见什么了?这是生活又走回到我身边来了吗?我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竭力想说点什么,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凝视着她的眼睛。这个姑娘怎么会看着像我这样的流浪汉呢?我又一次回过头去,但还是一个人也没有。
我过于孤独离群,不知如何接受这个重回生活的邀请,只会呆呆地看着她。我坠入了爱河,不是爱上了一个老保姆和她的罗宾汉故事。不是爱上了一个马耳他电影明星般的偶像。不是出于毒品的速效因果。我爱上了这个年轻姑娘。我想讲话可是说不出来。我只会呆呆地看着她。时间凝固了。她就那么回望着我的眼睛,好像她已经知道了一切。
为了增加勇气,我回到厕所去又吞服了一些药丸。我感到非常害怕,比过去所有的匪徒和杀人犯加在一起还要怕。我爱上了一个人。走回酒吧时心里琢磨,不知这个卡萨布兰卡的陌生人会不会走了,留下萨姆被毒品迷糊得再也不可能扮演这个角色——她仍旧等在那里!
我的心剧跳着,开口说道:“你好,我请你喝点什么好吗?我只是一对令人难堪而已。请作答应吧。”她同意了,于是这个被毕生的毒瘤毁掉了的潦倒不堪的人骄傲地带着她走到自动电唱机旁的一张桌子边坐下。
我们又说又笑。这是我十年以来第一次笑。她告诉我她名字叫汉雷治蕾。她从德国的巴伐利亚来这里度假一周。我们坐在那儿一起挑选歌曲,好像其余的世界已不再存在。“我曾经像国玉般生活过。后来失去了一切。”我摇着头,伤感地诉说道。我们坐在那里互相对绝了片刻,然后我擦擦眼睛,又买了两杯啤酒,把最后的一点钱放进了自动电唱机里。“你来挑最后的两支歌。你是我的客人,我最好的客人。”我微笑道。
这是我表现尊严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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