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刘邦的人生升级
如果你问我,刘邦是从何时才开始有点人君模样的,我会说是在入关灭秦后的这一个月。
这一个月有多重要?
应该说和他人生中遇到的所有惊涛骇浪相比,这平淡的一个月反而要更重要得多。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一个月,刘邦彻底地从眼界和心胸上跨越了过去五十年所惯有的农民思维。
这一点,难倒了古往今来无数的英雄好汉。
刘邦的队伍自开进咸阳之后,所有人的眼珠子都掉地上了。
秦国经过了一百多年的不断吞并扩张,基本上将山东六国的所有好东西都倒腾到了关中老家。将士们看到秦都宫殿巍峨,街市繁华,顿时忘乎所以,纷纷乘乱抢掠金银财宝。
刘邦自然也不能免俗。他看见华丽的宫室,高妙的摆设,成堆的金银珠宝,猎狗、骏马,珍奇玩物,更主要的是还有一群一群的美女搁那摆着。
刘邦眼花缭乱,飘飘然起来,一脑袋扎进了秦宫享受起来。
这个时候,主迷显忠良,樊哙对刘邦当头棒喝:“沛公想取天下,还是想当富家翁?这些奢华之物正是秦亡的祸根!切勿迷恋于此!”
刘邦对此的反应是:一边待着去!你赶紧忙去!别耽误我!
就在此时,刘邦命中的军师张良也来了,对他说:“正是因为秦残暴,我们才能打到这里。我们既然号召天下铲除暴秦,那么更应该对这些东西产生厌恶,这才是将来图大事的资本。我们进来才没几天,就已经被这些纸醉金迷的东西弄得头昏脑涨了。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听樊哙的吧。”
在一通心理斗争后,刘邦下了一个非常痛苦的决定,放弃了好不容易到手的物质享受,离开了咸阳,还军灞上。
这是一次被历史忽视的决定。
这次决定,是刘邦最终鲤鱼化龙的最关键一步。
举个例子吧,泥腿子出身的穷人乍富后,还能做到将眼光放得更长远,并最终打下整个天下的,在这几千年以来的中国古代史中只出现了两个人:亭长刘邦和赤贫无产的朱元璋。
反面的例子就太多了,比如两百年后的赤眉军,两千年后的太平天国,中间的这些岁月交替,王朝更迭,都是大量的穷人乍富后悲惨结局的警示案例。
为什么呢?
还是因为阶层思维难以突破。
基因的进化,是缓慢的。
我们的人类社会,基本上是从近半个世纪以来,才算在少数国家解决了饥饿问题。
所以,我们对于吃很看重。
因为很有可能下顿饭就不知道去哪里找了。
这个记忆,我们今天大概不会了解,但问问父辈,他们应该都有感触。
在青霉素被发明出来前,我们对于生命的突然终结,往往也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所以,我们的基因,对于多多留下后代很看重。
因为即便你生了七八个孩子,也许一场不测风云就给你家的孩子灭了。
所以,我们的基因在千百万年演化下来后就在时时刻刻地告诉着我们:物质要用来多吃,多多炫耀以吸引异性来跟你交往,然后多多留下后代,多多养活后代。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很多人暴富后,就会各种各样的饱暖思淫欲,各种各样的见钱眼开。
看见美女就走不动道,看见跑车这种炫耀性的东西就眼红,看见大别墅就心痒痒,这都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这是基因在驱动。
上千万年都在在意这点事,想一下子跨过去,谈何容易。
但是,有的人却能跨过去,他们知道资源往往除了满足自身欲望外,还是有很多伟大的用途的。
这需要高层次的眼界!
但眼界的提升,往往是需要一代代积累的。
每一代人,都是站在上一代的肩膀上提升眼界的,然后才明白原来资源除了调配,还可以这样使用。
我国历史中有很多几百年的望族,碰到大灾要施粥免租、修桥补路,这都是祖祖辈辈一代代传下来的。这也是所谓的“精英社会责任”。这是需要潜移默化的熏陶和积累的。
为啥要修桥补路、赈济灾民以履行社会责任呢?
除了单纯积德行善的精神快乐,它还可以给你家缓解贫富不均带来的社会矛盾,方便自己的家族在地方上更好地扎根下去。
“西汉功臣多无赖,东汉功臣多近儒”,西汉的时候还不显,而到了东汉时,由于豪族帮刘秀赢得了天下,豪族集团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下开始逐渐地摸明白了地方统治的根基。
西汉时代,史书中关于豪族的描写往往是“横行乡里”“侵渔小民”“武断乡曲”“兼并役使”“豪强”“豪奸”“豪纵”,这种贬义词史不绝书。
但到了东汉时代,由于刘家皇帝将儒家摆得非常崇高,豪族集团尤其是关东的豪族集团在经过长期的太学等儒家教育和熏染后,开始表现出来相当君子的伦理文化和道德水准。
原先在地方上鱼肉乡里、胡作非为的暴发户豪族们开始大批量地蜕变成了崇文守礼,轻财重义,为世人推崇的社会榜样。像“赈赡宗族”“赈济贫乏”“好施周急”“著姓”“豪贤”“名族”“名士”等褒义词也开始在史书中大量出现。
这几个县世世代代都是我家的地盘,税是我家收,灾是我家救,贼是我家抓,人是我家用,我当然希望这片土地越来越值钱,那种竭泽而渔的暴发户式开发自然而然也会逐渐绝迹。
而且更重要的是,由于我家祖祖辈辈都得在这儿混,名声也就非常重要,因为这个名声不仅是好听的问题,还关系着一个税收成本的问题。
提起你家,人们乖乖躺那不动,和提起你家,拿起刀跟你拼了,那对于日常治理来讲完全就是两个成本。因此,“仁、义、礼、智、信”的“富而好礼”开始越来越多地指导各地豪族去进行自我发展。
总体而言,你会发现,基因层面的快乐是低级的,原来帮助人不仅心灵上会得到巨大的满足,对于家族长远来讲也是意义非凡。
但这仍然是最理想的情况下。绝大多数的人,哪怕有家族底蕴和高人领路,终其一生仍然走不出基因层面的“低级”快乐。
没关系,走不出来正常,人这辈子是一场修行,哪有那么容易。
在此我们重申,阶层的跃迁,往往是需要好几代家族底蕴做铺垫,是需要亲人熏陶,高人领路,哲人开悟的。
李家最终夯实关陇贵族本位,继承鲜卑人打底的治国框架,终结了四百年天下大乱和隋末杨广的夺权祸国,是因为前面有着四百年的警示教训和一代代的试错,最终到他家时找到了成功密码。
赵匡胤最终杯酒释兵权成功地终结五代十国,是因为他这位殿前都点检有足够的底蕴、见识去进行深刻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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