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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不知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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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壁画应完全以真正湿壁画法完成,而吉兰达约工作室以高超技法实现了这项要求。[5]米开朗琪罗的工作团队里,虽有一些画家在吉兰达约门下学过这项高超技艺,但他和助手们在绘制《大洪水》时,仍用了不少干壁画笔法。[6]做过墙报的人都知道,霉往往长在裸露易受潮的黏合剂处,西斯廷礼拜堂这支画家团队苦恼的也是同样的问题。霉必须立刻清除,否则会像盐分一样毁了湿壁画。桑迦洛适时施以援手,指导米开朗琪罗如何清除霉,然后命令这位艺术家继续工作。[7]米开朗琪罗要摆脱在罗马的合约义务,并不容易。

起霜、发霉的插曲或许让米开朗琪罗对助手们心生不满。传说他不满意他们的工作表现,开工不久就把他们都辞掉,然后一肩挑下所有工作。这传说其实与史实不符,始作俑者大体上就是替他写传的友人瓦萨里。瓦萨里记述道,有天,助手们前来上工,米开朗琪罗突然锁上礼拜堂门,不让他们进来。瓦萨里写道:“他们觉得这玩笑未免开得太过火,于是摸摸鼻子,很没面子地回了佛罗伦萨。”[8]然后,套用孔迪维的说法,米开朗琪罗继续绘饰顶棚,“没有任何帮助,甚至连替他磨碎颜料的人都没有”。[9]

这则故事就像声称米开朗琪罗仰躺着绘拱顶的故事一样吸引人,一样牵强不可信。瓦萨里所描述的这件事不可能发生,更何况在初期阶段,米开朗琪罗急需各种援助和专业人才。[10]可以确定的是,这群佛罗伦萨助手无一人全程参与西斯廷礼拜堂的顶棚工程。格拉纳齐雇用他们时,双方已有非正式协议,即米开朗琪罗觉得不需要他们时,就会予以辞退。每人二十杜卡特的丰厚报酬背后,正隐含着这一协议精神。时机到了,就会有一群较不知名的艺术家取代他们。但他们离开罗马,完全不如瓦萨里说的那么戏剧性,那么不光彩,最重要的原因在于他们之中大部分人离开后,仍与米开朗琪罗维持了多年的友好关系。

不过,确实有个助手很不光彩地离开了罗马,那人就是一月底前往佛罗伦萨就没再回来的雅各布布·德尔·泰德斯科。他的离去,米开朗琪罗不觉难过。“他犯的错不计其数,我对他的不满罄竹难书”,米开朗琪罗在写给父亲鲁多维科的信中如此恨恨说道,并提醒父亲若泰德斯科说他什么坏话,绝不要听信。[11]他担心这个满腹牢骚的助手,会像几年前的拉波、洛蒂一样,在佛罗伦萨诋毁他的名声。这两名金匠在波隆纳被米开朗琪罗开除后,就直奔鲁多维科那儿数落他的不是,导致他挨了父亲一顿骂。这一次,米开朗琪罗先发制人,告诉父亲“随他怎么说,别听他的”,免得泰德斯科拿一堆类似的谎言破坏他的名声。

泰德斯科犯的无数错之一,就是抱怨圣卡特利娜教堂后面这间工作室的生活条件很差。泰德斯科在波隆纳时就抱怨过同样的问题,但这次米开朗琪罗对他毫不谅解。这位助手的问题似乎就在于他的性格和永不满足于现状的米开朗琪罗太像。

泰德斯科抱怨罗马生活条件太差,倒也非无的放矢。这群人除了得在脚手架上紧挨着工作,回到鲁斯提库奇广场附近的工作室,还得在几乎和米开朗琪罗在波隆纳的住所一样狭促的空间里一起吃住。这间工作室瑟缩在高耸的城墙下,狭窄的陋巷中,毗邻圣安杰洛堡沼泽般的护城河,四周住着在圣彼得大教堂、观景庭院工作的石匠、木匠们,无法为居住者提供舒适或安宁的生活环境。而在秋冬两季期间,随时可能演变成活生生大洪水的大雨,也无助于纾解他们抑郁的心情。

工作室里的生活无疑有欢乐快活的时候,但落实到物质层面,想必是寒酸、刻苦,谈不上舒适。米开朗琪罗大有理由自认为博纳罗蒂家族是王公之后,但他本人的生活一点儿也不阔绰,而是正好相反。他曾向忠心的徒弟孔迪维颇为自豪地说道,“阿斯坎尼奥(孔迪维),不管本来可能多么富有,我一直过得像个穷人”。[12]例如他吃东西不讲究,饮食是“为了填饱肚子而非为了享乐”,[13]常常只以一块面包和一些葡萄酒果腹。有时边工作边以粗粝的食物果腹,例如边素描或作画,边啃面包皮。

米开朗琪罗除了生活俭省,个人卫生更叫人吃惊,或者说根本不讲究个人卫生。乔维奥在为他所写的传记里写道,“他天性粗野鄙俗,因而生活习惯邋遢透顶,也因此没有人投他门下习艺”。[14]米开朗琪罗这个习性,无疑是谨遵父亲的教诲。“千万别洗澡,”鲁多维科如此告诫他儿子,“擦洗可以,但别洗澡。”[15]就连孔迪维都不得不在目睹以下情景后,承认米开朗琪罗有些生活习惯叫人作呕:他“睡觉时往往就穿着他那八百年没脱过的衣服和靴子……有时候因为穿了太久,脱靴时皮就像蛇蜕皮一样,跟着靴皮一起脱落”。[16]尽管当时人顶多一个星期才到公共澡堂洗一次澡、换衣服,这种景象还是叫人难以忍受。

但更糟糕的或许应是米开朗琪罗孤僻、不爱与人来往的习性。他有能力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这是毋庸置疑的。他那群佛罗伦萨助手之所以会来罗马,正是因为与他有长久的交情。但米开朗琪罗常不爱与人交往,因为他天性孤僻而忧郁。孔迪维坦承,米开朗琪罗年轻时,就以“不爱群居”这种“古怪而匪夷所思”(bizzarro e fantastico)的性格出名。[17]据瓦萨里的说法,这种孤僻并非傲慢或厌恶人世的表现,而是创作伟大艺术作品的先决条件,因为他认为艺术家都应“逃避社会”,以专心投身于个人事业。[18]

这有益于米开朗琪罗的艺术创作,却有害于他的个人关系。他的友人詹诺蒂说,有次邀米开朗琪罗来家中作客,结果遭他回绝。米开朗琪罗希望朋友别为难他,但詹诺蒂坚持要他出席,并说米开朗琪罗参加一场晚宴,让欢乐气氛稍稍缓解一下俗务尘虑,又有何妨。米开朗琪罗仍不为所动,心里很不高兴地想着这世界既然充满苦痛,又何必去寻欢作乐。[19]还有一次,他竟接受了朋友的宴会邀请,“原因是忧郁,或者更确切地说,悲伤,暂时离开了我”。[20]然后他讶然发现,他竟真的可以乐在其中。

天佑米开朗琪罗,泰德斯科离开时,他已添了另一名助手。这人当然与泰德斯科大不相同。一五○八年秋末,外号“靛蓝”、现年三十二岁的画家雅各布·托尔尼,加入这支团队。靛蓝也出身吉兰达约门下,虽无赫赫名声,但能力出众,和格拉纳齐、布贾迪尼一样健谈、爽朗,与米开朗琪罗相知已有十余年,米开朗琪罗自然乐于任用。事实上,靛蓝是米开朗琪罗的知交之一。瓦萨里写道:“再没有人比这个人更能让他高兴或与他合得来了。”[21]

走了脾气坏、让人头痛的泰德斯科,换上开朗诙谐的托尔尼,想必是米开朗琪罗所乐见的。靛蓝尽管易于相处,但就西斯廷礼拜堂绘饰案而言,并不是理想人选。十年前他首次来罗马,跟着平图里乔一起绘制了令尤利乌斯大感不快的波吉亚居所湿壁画。那之后,他在纳沃纳广场附近的圣奥古斯丁教堂,绘制了他自己的湿壁画。但最近,他的作品少得可怜。瓦萨里写道,“雅各布布在罗马工作多年,或者更确切地说,在罗马居住多年,很少工作”。[22]即使是在不爱工作的格拉纳齐看来,靛蓝也是好逸恶劳的家伙,“若非不得已”,绝不工作。[23]靛蓝本人宣称,只有工作没有玩乐,绝不是基督徒该过的生活。

在工作室或脚手架上,特别是在工作如此不顺利的当头,这种人生观或许有助于缓解紧绷的心情,但就一个即将帮米开朗琪罗绘制12000平方英尺顶棚湿壁画的人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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