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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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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铜钱沙还有一块地,在临江的山坡上。五十年前,那是王老爷老汉奸的一块山坡地。田土根曾试图把父母的遗骨偷偷地埋在那坡上的林子里,被王老爷发现了,撵走了。汉奸解放前就被锄了,土改时,那面山坡划给了铜钱沙村。大跃进大办钢铁时,山坡上的村尽数被砍,从此那面山坡就山不成山,林不成林,荒了,再也无人问津。直到提倡以粮为主,多种经营时,田稻记起了那荒山坡,于是,烧了荒草,种上了果树。桃三杏三梨五年,铜钱沙大队就有了一座小果园。这果园离铜钱沙本土四五里地,面积不过五十亩,倒给江边添了一处风景。春来桃花红,梨花白,雪里浮红云,煞是好看。花开得好,果结得多,却难收。一到果熟,便盗贼四起,往往被偷得个所剩无几。于是,生产队就在果园搭了个小屋,派人看守。赖子曾经充当过看林守果人。工分记了几个月,果子没几个。他不仅吃,还私换酒喝。后来换人专管,总算有了些收入。桃不值钱,便砍了桃树种梨树。梨行了一阵,又种柑桔。直到联产承包,这果园便包给了两户农民。开初三年,承包户发了小财,有了钱,便由种水果而贩水果;贩水果发了大财,资本大了,又办起了水果罐头厂;罐头厂赚了,索性进城开起公司来。如此这般,果园又荒了。前几年,村里收回果园,雇了山东来的两个果农,改种了优质苹果,去年大丰收。山东果农在此过了几年,胃口大变,觉得大都市里钱好捞,原订的合同不合理,他们吃了亏,不想干了。于是,田稻便把果园收了回来。如今,田稻辞了村长的职,赋了闲,在今年春天苹果开花时,他向村里提出去管果园。反正旧村要拆了,迟早得迁走,迁向东不如迁向西,西边离城近。人往高处走吧,上山坡比下海涂好,何况那五十亩果园是铜钱沙的惟一根基了。老了,守着这片地,看着这片林,种花种果,老死了埋在这里,像《洪湖赤卫队》里韩英唱的那样:“把儿埋在这山坡上,儿要看……”站在西边的坡上,看看杭州湾的海,钱塘江的潮,东海的日出,西岭的霞飞,九溪的山涧,狮峰的茶园,五云山上的松,烟霞洞边的竹,眼皮下的铜钱沙——虽然三年五载后她将面目全非,但土地仍是那块土地。
  谷雨过后,田稻就上了山坡,把那林中的小屋收拾得干干净净,把家里的猫狗也带来了,还带来了十只小鸡,搬来了一台旧彩电。他雇了几个人,花了千余元,把果园中的小路修整了一番,把四周的篱笆补好,重新扎了一道门,门额上做了几个字:“铜钱沙果园”。一切收拾停当,他便住到了园中,整天除草修技,喷药除虫。有时,兰香也来帮忙,在小屋里做饭。他总算找到了归宿,回到了田园中。村里的事,他懒得过问了。他庆幸人民公社后要下了这片土地。只几个月,他就把果园修得像花园,苹果压满了枝头,再过一月,就能收摘了。看着满园的青苹果,他心里甜透了。为防盗,他日夜看守,须臾不离。兰香白天来陪他,晚上回家去陪婆婆。有时,她把婆婆安顿好,再回果园。他们看看电视,在果树下种些菜,养群鸡,过着优哉游哉的日子。
  隔着一片茂密的果林,偶尔能听到工地上传来的打桩机的振动声、混凝土机的搅拌声,但很微弱。
  江山亦改年亦移。陈谷子烂芝麻、耕了麦田种棉花的话语没人再提了。铜钱沙的人们跟城里的人一样,谈地皮,谈股票。地皮他们炒不起,虽然这张皮是从他们身上剥下来的,别人在那里炒得直冒烟。据说,离果园只有一箭之隔的五十亩茶地,原是另一个村的农田,被开发区统征后,毁了茶树,搞“三通四平”,被一个台湾商人抢先买了去。那地段修别墅依山傍水,比铜钱沙还要好,地价自然也高。台湾商人一口吃下,租期为五十年,去年打了地基。盖好了几幢半层楼,台湾人连地皮带楼一起炒给了北京来的一个高干子弟。听说那高干子弟尽做大买卖,除了海洛因和女人不公开买卖外,什么都敢倒,是天字一二号的大倒爷。台湾人不到八个月,赚了一千五百万,跑了。京都倒爷接手炒,眼下炒到了三十八万一亩。听了咋舌。那块地,五十年也没有产出一千五百万的十分之一的茶叶来呀。茶叶虽贵,炒出来最高价也不过七八百元一斤,可地皮一炒就是百万千万。地怎么这么贵呀,简直是用百元大钞蒙起来的呀!
  村里有些不甘寂寞的中青年农民,拿了卖地的钱,进城学炒股,有的人闯进股市才几天就套牢了。好在也是天上掉下来的钱,想得开,没上吊。
  还是赖子想得开,老酒慢慢吃,到死也吃不光。
  城里炒地皮炒得烫手,田稻仍在世外桃源里。他不知道,已经有好几家盯上了果园这块宝地。
  江泊在近水山庄预订了一套别墅,优惠价一百五十万。他将来并不想住别墅,只是想等别墅盖到一半,两百万再炒出去。生意成交,江泊在宾馆摆了一桌,请了杨氏兄弟阿光阿起,林氏姐妹静静露露。田潮生也被他们三呼四唤传呼来了。
  吃完喝完,潮生他们回到林家老宅,菜儿刚好下班回家。
  “明天是中秋节了。你爸和你妈还在果园里守着哩,不下去看看?”
  “好呀!待会我们一起去,大闹花果山。哥,苹果快熟了吧?”露露热情高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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