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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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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旧木箱里翻出一些旧年的奖状和奖旗,这些都是他个人一度辉煌的记录。
  他把这些发黄发霉的纸一张一张地烧掉。什么“造田英雄”,什么“围垦模范”,什么“双抢先锋”、“学大寨积极分子”,还有“卖粮先进户”、“包产带头人”,统统烧掉。连“抗日小英雄”也烧掉。锦旗也烧掉。一面特大的镶有流苏边的锦旗,曾象征着他事业的顶点。那是省政府奖的,锦旗上有四个大字“水稻大王”。他曾经创下过铜钱沙平均单产水稻一季过双千的奇迹。那还是在七十年代最后的一年,《人民日报》头版登载过这一报道。他翻出了那张报纸,重读了一遍,用打火机点燃,烧掉。他抖了抖“水稻大王”的锦旗,披在身上,心想,爹娘生我,取名稻,我天生是种稻的,田没了,种什么?他像一具掏空了灵魂的躯壳,轻飘飘的没有了分量。烧掉吧!兰香栏也拦不住。
  他整整烧了一个多小时,仿佛把自己也烧掉了。
  他把烧得的一堆灰烬用纸包了,拿到屋后,撒在父亲最初开辟的那十亩地上,像撒骨灰一样庄重。
  他在默默地给自己一生的业绩举行葬礼。
  这片土地不再属于他,一切都不属于他了。孙子跟别人姓了十年,他才知道。他好像一生都被别人捉弄了似的。
  晴朗的天空,俯下苍穹的头颅,吻着苍山,吻着江流,吻着沉浮的大地。昔日稻谷成熟,金灿灿的铜钱沙,变得狭窄破烂。
  他记起那年扛回那面锦旗,在田上行走,稻谷沉甸甸压满田贩,风一吹,沙沙响。他又听见了那声音,闻到了稻香。谷米的香味,泥土的气息,被汽油味,被噪音淹没了。那年,铜钱沙大队售出余粮五十万斤。山一样的稻堆,十多年没见过那小山丘一样的稻堆了。他真想再堆一次,站在锥形的稻堆上,抡起铁锨,向长风泼洒那金子般的稻子。再也不可能了。稻粒雨呀,稻谷山呀!农夫扬稻是丰收喜悦的最高体现。“嘘——呀——”唤风,“哦——呀——”洒雨,一锨一锨把刚打下的稻泼向苍天。
  他那天把锦旗绑在自行车后架上,在田塍上跑。娘见了说:“阿稻!你把稻子换了旗子呀!木头,木头!”
  “娘,我不木,我是水稻大王哩。”
  他真想疯狂地叫,让长眠地下的父亲听到:儿子成了种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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