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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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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行。当然,邪恶在他们小说中所扮演的角色并不是什么恩慈之物;它通常都只是个恶棍——一个纳弗勒斯或希普(1)[纳弗勒斯是李察生的名著Claarissa Harlowe中的人物,希普则出自狄更斯的《块肉余生记》。]他们对书中其他人物的为害不见得比对作者的为害大。至于真正的大恶棍,我们只有到美尔维尔的另一篇小说《比利。巴德》中才能找到。
  《比利。巴德》是个短篇,然而仍有一提的必要;因为这对作者的其他作品的了解极有帮助。故事的背景:诺尔叛变后不久的一艘英国军舰上——虽然只是一幕场景,但却极具真实性。男主角是一个年轻水手,十分善良——当然与阿里奥沙的善良无法相比;但他所拥有的是一种与邪恶誓不两立的强烈侵略性善良。这位年轻水手本人并没有什么侵略性,隐藏在他内部的某一种光体才是启衅肇事的危险易燃之物。表面上看去,他不过是个无忧无虑,懵懵懂懂的小伙子而已。这个小伙子仪表非凡,可以说是长得完美无瑕。遗憾的是他有点口吃,也就是这一点小缺陷使他遗恨终身死于非命。他“被抛到一个陷阱重重的人间,光凭勇气,而不沾带某些防御性的丑恶是难免掉进这些陷阱的机关里去的;人所能具有的天真无邪,在道德上产生危机之际,并不一定能使其感官意志变得较为明锐”。克拉加,一个低级军官,立刻认定他是自己的敌人;因为克拉加本身就是邪恶。于是发生在阿哈巴与白鲸之间的争斗开始在此重演,并且更为壁垒分明,然而传入我们耳际的预言者的歌声也弱了许多,虽然我们离一般的道德和常理还有一段距离。克拉加不是一般的恶棍:自然,邪恶也有某些反面的德行,不声不响地助长邪恶的运行。我们不妨说:邪恶是不犯小错小罪的,它有一股特殊的有所不为的傲气——它从不贪财图利。简单地说,现在讲到的这个人从不做污秽或淫欲之事;他的邪恶极为重大。但绝不辛辣。
  他控告比利图谋叛变。这个控告十分可笑,没有人会相信,但却演变成惨剧。比利被召来为他的清白辩护,但是他却惊呆了,而他那令人发噱的口吃更使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内部的力量爆炸了开来,他打倒了他的陷害者,并且一击致命,结果他自己也被判了吊刑。
  《比利。巴德》是一件超越世俗的小事件,一曲歌词清晰的歌曲。它本身的美,以及它对作者其他较艰深作品的入门功用都值得我们一读。在这篇作品里,横行于海洋及全世界的邪恶已被标示了出来,并且予以拟人化,所以我们可以较容易地观察到美尔维尔的方寸天地。我们发现他的忧心忡忡并不局限于对某个个人,所以当我们分担他这种忧虑时,我们就变得比自己伟大而不是渺小。他没有那种令人打瞌睡,而却在一些严肃作家中可以找到并且使他们的作品变得狭窄不堪的厌物:良心——霍桑的良心或马克。鲁瑟福的良心。美尔维尔,经过起首的粗糙写实之后,立刻回归到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大道之上,回归到一种超越我们自身经验而且与光明难分彼此的黑暗和悲愁之中。他说:“在某些心情之下,人只有向世界投入——不管用什么方法——某种像原罪似的东西去撞击那座不平衡的天平,才能称得出这个世界的分量。”他投进了某些不知名之物,而天平竟平衡了起来,于是他给了我们调和之感以及暂时的救赎。
  难怪D.H.劳伦斯能写出两篇研究美尔维尔的精湛作品,因为就我所知,劳伦斯是今天仅存的预言小说家——其他的都是幻想小说家或说教者;他是现在还活着的作家中唯一有游吟诗人特质,作品中以歌声取胜的人,也是最不容易批评的小说家。他之所以引来许多批评是因为他同时也是个说教者——这是他较不重要的一面,却是使他变得艰涩难解的原因。他是位极度聪明的说教者:知道如何把他的听众搅得昏头转向。打个比方,你惶惶恐恐地坐在一位预言者之前,却冷不防心窝上挨了他一脚。“再来这一套,我还谦虚,我就不是人,”你大叫,然后又坐下来听他继续唠唠叨叨。劳伦斯说教的题材也是一样的教人恼火——不是大声疾呼要人扬弃什么就是劝人接受什么——最后你也搞不清你是应该还是不应该要你那具六尺之躯,你唯一搞得清楚的是:你是个性无能者。这种耸人听闻之言以及入言者扬扬得意之情占满了劳伦斯作品的前院;然而他的伟大之处并不在此,而是在后面的宫室之内。而且,他那种伟大性的基石也别有所寄:既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基督教义,也非美尔维尔的斗争观念,而是一种美学上的东西。他的声音虽是预言者的声音,但是他的手却是艺术家之手。这位预言者将自己的性格自内向外发散,以致他作品中的每一个色彩都光辉耀目,每一种形象都清晰特出,这是用其他方法无法达到的效果。《恋爱中的女人》一书中有一幕令人难忘的景象:某人在月夜的湖内投掷石头,以南击碎水中的月影。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一幕象征什么?均非重要问题。重要的是这一幕中令人难以想象的水和月的美幻;这就是作者用他独特的方法所造成的效果。其他的方法均无法获得这样的水这样的月。这是一种延展,延展到预言的起步之点,延展到我们人类全体伫立的湖边。我们都看到他所看到的水和月,但是我们没有他那种将此情此景提升和再造的能力。
  对像劳伦斯那样一位易怒而又惹人生气的预言者谦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因为我们越谦虚,他越横暴。但是,除了谦虚以外,我看不出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读懂他的作品。只要我们对他稍示愤恨或嘲弄之气,我们就绝对无法窥见他的宫室之美。他的价值不是用语言所能表达出的;那些表现在人物与事件上的色彩,姿势以及轮廓——一般小说家的储备物——经过他的特殊处理,立刻有了新的面目。
  爱密丽。布朗黛又怎么样了?为什么《呼啸山庄》值得我们讨论?那是一本关于人的故事,并不包含宇宙的大道理。
  我的回答是:赫斯克里夫和凯撒琳。恩萧的感情有别于一般小说中所表现的感情。那种感情不是存在于人物身上而是环绕在他们身边的,就似雷雨来临时的乌云一样,引发起一连串的爆裂之声,这种爆炸,从洛克伍德在窗边梦见那只手开始,到赫斯克里夫死在开着的同一窗下为止,充满了整部小说。《呼啸山庄》尽是声音——暴风雨以及呼啸而过的风声——一种比语言和思想更重要的声音。读完这部伟大的作品,我们细细回想书中的情节,却发现除了赫斯克里夫和凯撒琳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是他们的分离引发了情节,也是他们的死后结合将幕拉下。怪不得他们总是在不停地“走”;像他们那样的人物除此以外还能做什么?即使在活着的时候,他们的爱与恨已经超越了他们本身。
  艾米丽。布朗特在某些方面甚为琐碎严谨:她写小说的时间进度表甚至比奥斯汀小姐的还要繁琐;她将林顿与恩萧两个家庭安排得斤平两匀;她对赫斯克里夫攫取两家财产的法律步骤更是弄得丝毫不差。那么,她又为什么有意的将纠纷、混乱、暴风暴雨引入小说中去?原因在于她是一位预言者:对她而言隐义比明说更重要。只有在混乱中,赫斯克里夫和凯撒琳才能将他们的热情向外延展,穿过屋宇以至于遍布所有的沼泽之地。《呼啸山庄》的神话就是由这两个人物所建立的;没有其他一部伟大的作品比它更无求于一般天堂与地狱神话。它是区域性的:我们可以在任何池塘湖泊之中遇到白鲸“莫比敌”,但赫斯克里夫和凯撒琳只存在于他们自己郡内的山石野花之内。
  在我心灵的里层总潜伏着一个预言物质的预定区,有些人比我能善用此一预定区,而大部分的人则根本不去睬它。幻想要求我们付出一些额外之物,现在预言又要求我们的谦虚,甚至摒除幽默感。结果当我们看完一部叫《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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