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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诸神的分手 1、出了研究室就进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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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研究室就进监狱

学潮爆发一个月以来,冲在最前线的,都是青年学生,而他们的师长辈,直接参与的不多,所扮演的角色,多半是学生与政府之间的斡旋者。蔡元培在9月复职时,对学生有一个讲话,他说:“诸君经了许多艰难危险的境遇,我卧病在乡,不能稍效斡旋维持之劳,实在抱歉得很。” 他并不赞成学生从事政治运动,但学生既然已经从事了,他也不会制止,盖各人皆有自己选择的自由,但他认为作为师长的职责,充其量,也就止于“效斡旋维持之劳”而已。

陈独秀认为蔡元培的态度是消极的。他与李大钊对学生从事政治运动,不仅予以极大的同情,而且积极鼓励。据高一涵说,李大钊参加了学生游行,还生动地描述,当队伍走到国务院门前,铁门紧闭,门内架着机关枪,李大钊“愤怒异常,一个人跑出队伍冲将上去”。 但有人质疑,既然铁门紧闭着,怎么看得见里面架着机关枪?

一位“五四”亲历者说,李大钊当时“受了客观条件的限制,无法像后来的‘三一八’运动,亲身参加在请愿队伍里”。 1959年出版的《李大钊选集》附录的《李大钊同志生平事略》,及李大钊哲嗣李葆华的回忆文章《怀念父亲李大钊》,都没提到他参加学生的游行。不过,他对学潮的关心与支持,则是可以肯定的,学生们天天往北大图书馆跑,那儿是学生们讨论问题的重要场所。

作为新文化主旗手的陈独秀,虽然已请辞文科学长,但评议会还没正式批准,他还是教授,北大让他放一年长假避风头。5月4日那天,据朱洪所著《陈独秀与中国名人》一书说,“陈独秀在家中写文章,没有上街游行”。 他也没有参加学生们讨论行动的会议。但他以笔为武器,一系列短小精悍的时评,“每发一论,辟易千人”(梁漱溟语),对学生无疑起着一种鼓舞和煽动的作用。

至于其他新青年同人,陶孟和3月受全国高等以上专门各学校和全国教育会联合会公推,赴欧美考察教育去了,5月时不在国内。

鲁迅为了搬家一事,到处去看房子,折腾了好几个月,忙得晕头转向。

5月4日那天,刘半农上午坐守北大,下午学生大游行时,他在鲁迅家里做客(见鲁迅日记)。

另一位《新青年》同人沈尹默,正在什刹海会贤堂面湖的楼上吃茶,回家路上,看见满街都是水流,听街上人说是消防队在救赵家楼曹宅的火,才知道北大学生们烧了赵家楼(见沈氏《五四对我的影响》一文)。

那么,教员中有谁参加了游行?据就读于北京高师的学生周谷城说,5月4日大游行之日,“当时的教师,没有参加游行,但表示同情,始终陪着学生走的也有,如钱玄同先生,即其中之一”。 胡适参加了5月7日上海的大游行。北大的第一位体育教员白雄远也参加了游行,游行前蔡元培还特地吩咐白雄远,遇到非常情况时,要注意学生安全,设法照顾学生返校。和学生一起走上街头的老师,虽然不止于此,但在北大202名教授和教员中,毕竟屈指可数。

蔡元培辞职南下以后,6月15日发表了一篇宣言,措词激烈地提出:一、北京大学校长是简任职,是半官僚性质的,所以他绝对不能再做那政府任命的校长;二、思想自由,是世界大学的通例,但北京大学却被强权干涉,所以他绝对不能再做不自由的大学校长;三、北京是个臭虫窠,无论何等高尚的事业,一到北京,便都染了点臭虫的气味,所以他绝对不能再到北京的学校任校长。

胡适作为师长辈,他也有一番批评:“(因为)中年的智识阶级不肯出头,所以少年的学生来替他们出头了;中年的智识阶级不敢开口,所以少年的学生替他们开口了。现在大家往往责备各省的学生干政,酿成学潮;殊不知少年学生所以干政,正因为中年的智识阶级缩头袖手不肯干政……故五四与六三之大牺牲,正是全国中年智识阶级的羞耻。”

中年智识阶级,当然包括在大学里任教的老师。他们不敢出头,原因很多,有些人是从理念上不赞成学生的过激行动,有些人是出于利害关系考虑,担心影响自己的生计,担心影响学校的生存。当时政府中的强硬派,对北大恨之入骨,解散北大的谣言,不绝于耳。胡适一回到北京,就被这些传言搞得耳热眼跳,坐立不安。

胡适支持学生的诉求,但不赞成用罢课这种形式,罢课是最不经济的下下之策,于敌人无损,于自己却有大损失。游行、罢课、喊口号,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对青年来说,读书才是第一重要的,唯有读好书,将来才能从根本上救国。

一直鼓吹要“直接解决”的陈独秀,这时决定要身体力行,采取直接行动了。

6月8日,陈独秀发表了一篇随感:“世界文明发源地有二:一是科学研究室,一是监狱。我们青年要立志出了研究室就入监狱,出了监狱就入研究室,这才是人生最高尚优美的生?。从这两处发生的文明,才是真文明,才是有生命有价值的文明。” 表明他已做好走出研究室进监狱的准备了。6月9日,他和李大钊共同起草了一份《北京市民宣言》,由胡适翻译成英文,印刷成中英文的传单,准备亲自上街散发。

在《每周评论》第二十号上,陈独秀宣称:世界与中国的问题,“非得全世界的人民都站起来直接解决不可”,现在又说“直接行动”。上街游行示威,散发传单,表达意见,是直接行动的一种;但如果现实连这个也不允许,也要横加镇压,那么“暴力革命”就是下一步的直接行动了。

陈独秀上街撒传单,被军警拘捕,这是颇具象征意义的,他已经为自己在过去几年的努力,作了一个总结,也为新文化运动作了一个总结。长逾半个世纪的社会革命运动,从这时起拉开了帷幕。

6月10日,由于北洋政府终于准交通总长曹汝霖、驻日公使章宗祥、币制局总裁陆宗舆免职,整个社会气氛为之一松,各地的罢市陆续结束了;北京各校原定从10日起,中等以上学校全体学生同往总统府前痛哭,也因曹、章、陆的罢免而取消了。然而,就在这天,陈独秀却怀揣着《北京市民宣言》,在中央公园(即今北京中山公园)等地散发。

陈独秀为何选择这样一个时间实行他的“直接行动”?这时距离五四运动的开始,已一个多月了,学潮已渐趋平静,学生的要求快达到胜利了,他却在这时才走上街头,究竟是出于什么考虑?为何他不跟随学生一起上街,不争取做学生抗议活动的领导者,却采取单独行动这样一种抗议形式?

虽然巴黎和会还没闭幕,但在陈独秀提出的五条要求中,有四条是对内的,只有一条是关于山东问题的,他的目的,显然不是针对外交问题,而是显示出他希望把五四运动转化为对内的革命运动。他在一个月内不行动,这时才走出研究室,其心路历程,很值得后人探讨与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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