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第四章 “我知晓你,我知晓你的名字。”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页



——《石棺铭文》,第407条咒语

新王国的一些纸草碎片及其他文本保存了《伊西斯的狡诈》(The Cunning of Isis)的故事。作为奥西里斯的配偶和姐妹,伊西斯(Isis)具有强大的魔法能力,比如她能够让丈夫的木乃伊复活,使她能够怀上他们的儿子荷鲁斯。荷鲁斯是为其父报仇者,埃及国王是荷鲁斯的化身。伊西斯在这个重要的观念形态中的作用至高无上,《伊西斯的狡诈》为她如何获得魔力提供了一个神话版本。伊西斯将泥土和太阳神拉的唾液混合在一起,做成了一条毒蛇。故事发生时(可能是在傍晚时分),太阳神拉已经年老,易流口水。她将那条毒蛇放在太阳神拉每天的必经之路上。当拉神走过时,毒蛇受惊扰咬了他。毒蛇咬伤不一定是致命的,尤其是对太阳神来说,但会使他受伤痛苦。伊西斯作为治疗者去见她的父亲,诊断结果为毒蛇咬伤。然而,她声称,只有拉把其秘密的名字告诉她后才能治好他:“当诵读他的名字时,这人就能复活。”[13]实际上,拉神有很多名字和形态。他在一天中的每个小时都有一个名字,甚至更多。但他也有一个秘密之名,这使他立于不败之地。为了消除痛苦,拉神低声告诉了伊西斯他的名字,伊西斯也相应地念了一个咒语,其中包含可以解除疼痛的那些名字。然而她知道,拉神绝不会轻易放弃自己隐藏的名字,因此她的咒语也是无效的。她回到父亲身边告诉他,只要他不说出自己真实的秘密之名,痛苦将一直持续下去。这一次拉神屈服了,他低声告诉伊西斯自己真正的秘密之名,伊西斯将这个名字加入了咒语中。然后咒语起了作用,把太阳神从痛苦中解救出来。这个事件的结局是,拉神被治愈了,但伊西斯始终知晓拉神的秘密之名。这是伊西斯力量的基础,这则神话的含意就在于此。

像大多数埃及神话一样,这个充满暗喻和微妙之处的精彩故事是构建在一个基本原则上的,即一个人的名字包含了此人的本质。此外,知晓名字可以激发一个人,不管是好是坏。对那些地位够高可以用圣书体文字书写自己名字的人来说,圣书体文字的额外魔力是一种有效的混合体。雕像、浮雕或绘画可以是任何人的形象。一旦它被写上圣书体或僧侣体的名字,它就确认了该形象的身份,也确认了该名字代表的人的形象。就像语法限定词一样,它限定这个人是“谁”。这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埃及艺术让人联想到的那种理想化的形象。雕像表现的体态轻盈的男女,以及墓室壁画表现的大腹便便正在工作的官员,都不是真实人物的“肖像”,而是他们的理想形象,他们的社会等级和地位是由名字和头衔来确定的。确实也会有人物肖像,但都在这个基本原则所限定的范围内。名字意味着形象可以与实体对应起来,这在陵墓和墓葬环境中,以及在神庙中都是至关重要的,这二者都是书写圣书体文字的主要场所。

在墓室中,墓主去世后,对死者的崇拜由祭司和亲属维持。他们在这里奉上食物、液体供品并燃香,滋养死者来世的灵魂,并激活他们的感官。然而,仪式的焦点部分——假门、石碑和供奉桌——都有死者的名字,这些物品成为与死者和象形文字所标注的那个人的接触点。在彼岸的来世中,卡(ka)和巴(ba)通过这些标注特定人物的圣书体文字辨认出这个供给地点。圣书体文字传达正确的信息,并确保死者在来世继续被供食、供水和涂油。

在神庙内,墙上的神祇形象旁边,也写着他们的名字,以确保他们能够参加正确的仪式,并在神庙的宇宙对称性中占有一席之地。在某种程度上,为这些形象命名可以给它们带来生命,激活它们,使神的流动的本质内化于他们的形象中。艾德福神庙中的荷鲁斯神像,或是丹德拉神庙里的哈索尔浮雕都是如此。每个人都在其正确的位置上,这似乎很重要。

埃及人也意识到了这种观念的反方面。如果象形文字本身确实是动物、人、鸟,甚至是爬行动物的形象,而且象形文字中充满了某种生命力,那么有没有可能,这些生物在书写它们的墓壁上也能复活?在这种情况下,它们会不会威胁死者和他的永生?第五王朝时期,书写于特提(Teti)或佩皮一世(Pepi I)等国王金字塔墓室内的《金字塔铭文》,的确把这种假设当作了事实。在《金字塔铭文》中,动物的符号是没有腿的,鸟的头被砍掉了,蛇或鳄鱼的身体里插进了刀子,人也被画得残缺不全,有时某些符号如果不能以其他方式“致残”,那它们就会被完全替代。

进一步说,完全删除一个人的名字也可以删除其存在。如果墓主的名字被抹去,他的卡就认不出它自己的形象,也得不到供养,因此死者就不能在来世存活。他们的名字、关于他们的记忆以及对他们的崇拜都会被遗忘,他们的生命将失去生机。显然,这是一种责罚,使一个人经历第二次死亡,这是所有人类生命最恐怖的终结方式。在埃及,它既被用来对付人类,也被用来对付神灵,这是一种否认人或神存在的政治或宗教行为。

哈特谢普苏特(Hatshepsut)代表其继子图特摩斯三世(Thutmose III)统治埃及,她使用了“国王”的全部标志和头衔。然而,在她死后的一段时间里,她的名字和肖像从她所建造的许多神庙中都被抹去了,甚至在她为来世生活所设计的祭葬庙中也被抹去。其原因只能猜测,但结果毋庸置疑。有人试图抹去关于她的记忆,以使她在今生或来世都不复存在。同样,在埃赫那吞(Akhenaten)统治之后,其名字和形象被系统地从他所建的埃赫那吞城及卡纳克的纪念性建筑中抹去。


图12 抹除阿蒙神名字的实例,来自卢克索神庙一个柱廊的门楣处

除名毁忆曾是埃赫那吞在其统治期间最喜欢使用的手段,当时他改信日轮形象的神阿吞(Aten),背离了之前的国神阿蒙(Amen)。他下令将所有纪念物上的阿蒙神名字都清除掉,尤其在底比斯城的阿蒙神的中心及旧宗教政治秩序的支持者之间。他们中很多人的名字都和阿蒙神的名字组合在一起,比如“阿蒙涅姆赫特”(Amun-em-het),意为“阿蒙在前方”,甚至连他父亲的名字都叫“阿蒙荷太普”(Amun-hotep),即“阿蒙是满意的”。没有哪里是安全的,在陵墓中,在神庙中,在雕像和用品上,“阿蒙”一词被真正彻底地抹去。在墓葬语境中也是如此,一个人在来世的存在几乎可以随意被抹去。

在信仰渗透到了政治、社会环境和制度的文化中,否认曾经的存在是一种强烈的政治姿态。这似乎是对一个人所能做得最糟糕的事情之一,而且如此多的文本提到希望名字将继续存在,这一事实表明,失去书面名字的恐惧已经深入人心。就连埃赫那吞自己也在埃赫那吞的界碑上承认了这一点,他说:“它不能被刮掉,不能被洗掉,不能被砍斫,不能用石膏灰泥抹去。它不会丢失,如果它丢失了,如果它消失了,或者它所在的石碑倒掉了,我将在它所在之处,把它作为一个新事物重新创造出来。”[14]

权力与文字

在魔法仪式中,手势、舞蹈、咒语、烟雾和法器不足以使咒语生效,它们还需要书写的圣书体的额外力量。在底比斯拉美西姆(Ramesseum)一座中王国的墓葬中,发现了一位诵经祭司的工具箱,里面装着用来召唤魔力的所有用具。其中有象征生殖力的雕像,有刻满怪异神奇生物的象牙“魔杖”,牧牛者雕像,一条铜蛇,还有一个戴着母狮面具、手执两根蛇杖的女子像。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