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八方风雨会中央(1)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八方风雨会中央

自从蔡元培执掌北大以后,北京渐渐成为全国新文化的中心。

易白沙的《孔子平议》在《青年杂志》上发表后,引起了远在四川成都的一个怪人的留意。这人名叫吴虞,时年44岁。他童年曾师从经学大师吴伯竭,经史子集,无不烂熟。戊戌变法之后,开始转求新学,是成都最早鼓吹新文化的人。

吴虞与父亲的关系,一直形同水火,曾被父亲赶出家门,导致他的儿子因缺医少药而死亡。此事令他对父亲恨之入骨,日记中屡斥其父为“魔头”,甚至愤而悲叹“余祖宗何不幸而有此子孙也”。 1910年,由于家产纠纷,他被父亲告上衙门,最后官府虽判他父亲败诉,但吴虞却成了当地赫赫有名的“忤逆子”,受到“社会贤达”们猛烈抨击,指他“无君无父”、“非理非法”、“忤逆伦常”、“大逆不道”。

吴虞为了自辩,写了一篇《家庭苦趣》,在各个学堂散发,此举大大激怒了当地旧派势力,骂他外扬家丑,是“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的士林败类、名教罪人,永远驱逐出四川教育界。

1916年12月,吴虞在看到易白沙的《孔子平议》后,大有共鸣,于是投书陈独秀,毛遂自荐,写过哪些文章,哪些文章遭到官府查禁,哪些文章报纸不敢刊登,章士钊对他的诗文如何评价等等。显然是一份要加入新学阵营的投名状。

陈独秀当然无任欢迎,叫吴虞把全部文章寄来,分载《青年》、《甲寅》,“嘉惠后学,诚盛事也”。对于在四川几沦为丧家之犬的吴虞来说,陈独秀的招揽,简直与及时雨宋江搭救柴大官人出枯井无异。他的文章随即在《新青年》上陆续发表。

陈独秀在日本认识的李大钊,已于1916年夏天回国,当时袁世凯已死,一度被政府封闭的《甲寅》杂志,在章太炎的怂恿下,章士钊也萌发了“中兴之意”。李大钊与高一涵在北京协助章士钊办《甲寅》日刊。陈独秀力邀李、高二人加盟。

钱玄同向陈独秀推荐鲁迅,说此人文采不错,在日本编过两本《域外小说集》。陈独秀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他托钱玄同把《新青年》送给鲁迅,希望他投稿。但鲁迅看过以后,心如止水。据他观察,《新青年》“仿佛不特没有人来赞同,并且也还没有人来反对”。“他们许是感到寂寞了”,所以才来找他捧场。他对钱玄同说了一段很著名的话:“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鲁迅的意思很明显:睡着是死,醒来也是死;不挣扎是死,挣扎也是死。这铁屋子根本就是不可能打破的。为什么打不破?如果这铁屋子是孔夫子造的,一定可以打破;如果是四书五经造的,那也一定可以打破。唯有当这铁屋子是无缘无故和无边无沿时,它才有可能立于打不破之地。

鲁迅无疑认为这铁屋子不仅仅是文化的黑暗,更是人性的黑暗,是人心的黑暗。所以他才会有“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无可措手”的感觉。

做了五年京官的鲁迅,多少沾了一点衙门阴气,目光与心态,显得苍老与灰暗,与其说是一位现代知识分子,不如说传统的士大夫色彩更浓。这与陈独秀憧憬的“如初春,如朝日,如百卉之萌动”的新青年形象,本来风马牛不相及,他自称是“思想太黑暗”的“死的随便党”,习惯于站在舞台深处最黑暗的角落里,冷眼相看,钱玄同给他起了个“猫头鹰”的外号,传神之至。

鲁迅对现实不抱希望,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令他的神经兴奋起来,看到一丝光亮。他不相信靠《新青年》上几篇文章,就可以把铁屋子打破。他把杂志转寄给绍兴的弟弟周作人,并引用了教育部同事许寿裳的一句话:“这里边颇有些谬论,可以一驳。”

鲁迅和许寿裳都是蔡元培的同乡,又都是蔡氏在教育部的老下属,当蔡氏招贤纳士时,他们一起推荐了周作人到北大教希腊文学史与古英文课,蔡元培欣然同意。周作人对北上似乎没有太多的激情。4月,他从春江水暖的绍兴,辗转来到寒冷依旧的北京。在上海码头遇窃,更令他对北京之行蒙上阴影。

到京后,周作人与鲁迅同住在半截胡同的绍兴会馆。两兄弟聊起《新青年》时,周二先生的反应和周大先生一样,“觉得没有什么谬,虽然也并不怎么对”。他们暂时都没有给《新青年》写稿的兴致。

因为是学期中段,不能开新课,周作人只能暂时在北大的国史编纂处当编纂,和兄长逛琉璃厂,拜访朋友,吃饭饮茶,夜晚被叫春的猫吵得无法入眠,两兄弟便搬凳子,操竹竿,爬到院墙头上做“棒打鸳鸯”的事情。日子过得很平淡。有一回沈尹默去绍兴会馆看鲁迅,碰巧有人在墙边小便,?看见鲁迅正用一弹弓聚精会神在射此人的屁股。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