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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千人之社会”中试验民主自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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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千人之社会”中试验民主自由

北大,是一所大学,也是一个小社会。蔡元培执掌北大以后,把它作为一个小型的公共社会来治理。辜鸿铭曾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话,他说“蔡元培是北大的皇帝”。而梁漱溟对蔡氏的评论,也别有意味,他说蔡元培好比汉高祖,他不必要自己东征西讨,却能收合一般英雄,共图大事。

在蔡元培的倡导下,五花八门的学会,也从平静的汉花园内纷纷冒出,一派万紫千红。诸如新闻研究会(蔡元培亲任会长)、哲学研究会、平民教育讲演团、地质研究会、国民杂志社、新潮社、国故月刊社、孔子研究会、雄辩会、数理学会、阅书报社、书法研究社、画法研究社、技击会、音乐研究会等(其中有些学会是1919年五四运动之后才出现的,然亦可归入蔡氏治校期间),学生们指点江山,论议英发,十分热闹,为校内的“民间社会”添上精彩一笔。

文、理、法各科几乎每周都举办学术讲座,由专家、教授主讲,学生可以质疑问难;教授与教授之间,也可以互打对台,学术气氛十分浓厚。这种风气一直持续到1930年代,成为那一代学人最具亮色的记忆。胡适与梁漱溟互打“哲学对台”的故事,则恒为北大人所津津乐道。

胡适在北大讲“中国古代哲学史”。讲义是自己编写的。在他之前,这门课由陈汉章讲,老夫子讲了一年,才从伏羲讲到洪范九畴。当胡适走上讲台时,许多学生都心存疑问,不知这位年仅27岁,风度翩翩的留美学生,怎么讲五行八政皇极庶征五福六极。讵料,他一开口,便把那些半是神话半是政史的东西,统统抛开不讲,直接从周宣王“胡说”起(胡适名言:“有‘子曰’、‘诗云’,难道就不允许有‘胡说’?‘胡适说’就是‘胡说’嘛!”)。顾颉刚是他班上的学生。

顾颉刚,生于1893年,苏州人。入北大时报的是理科,后来读不下去,才改为文科,他受章太炎影响极大,却常常在自己的书本上署名“上炎”,意思当然不是“上呼吸道炎”,而是要超越章太炎之上。他觉得胡适在课堂上讲课,“有眼光,有胆量,有断制”,很合自己口味,都是他想说而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兴奋之余,他把同住一宿舍的国文门同学傅斯年拉去旁听。

傅斯年,字孟真,生于1896年,老家是“科目鼎新,贤士辈出”的山东聊城,与历史上有名的伊尹、孙膑、鲁仲连、程昱是同乡。学问上,傅斯年是章太炎的崇拜者,深受黄侃、陈汉章、刘师培诸师器重,恒被视为章氏学派的传人。

章太炎在中国知识界影响力之巨,实在令人惊叹,无论新派旧派、革命派保皇派、维新派激进派、老中青年、大中小学,到处都有他的门生与崇拜者,抬头不见低头见。然而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当新文化崛起时,48岁的章太炎,虽然年富力强,但学术的黄金年代已逝,思想上,垂垂老矣。

胡适为他的学术做了一个讣闻:“章炳麟的古文学是五十年来的第一作家,这是无可疑的。但他的成绩只够替古文学做一个很光荣的下场,仍旧不能救古文学的必死之症,仍旧不能做到那‘取千年朽蠹之余,反之正则’的盛业。他的弟子也不少,但他的文章却没有传人。有一个黄侃学得他的一点形式,但没有他那‘先豫之以学’的内容,故终究只成了一种假古董。章炳麟的文学,我们不能不说他及身而绝了。” 果然,衣钵传到黄侃之后,连他的高足傅斯年也要背叛师门了。

据胡适说,当时学生们拉傅斯年去听他的课,是因为傅氏在同学中已有一定的威信(甚至有学生称其为“孔子以后的第一人”,风头可见一斑),曾经率领学生把一位不学无术的老师轰走。他们让他去鉴定一下,要不要把这个企图“绞断中国哲学史”的家伙也照样轰走。

傅斯年听了以后,却很满意地说:“这个人书虽然读得不多,但他走的这一条路是对的。你们不能闹。”于是大家就安静下来了。

傅斯年这个铁杆的“黄门侍郎”(黄侃的爱徒),摇身一变,从此成为铁杆的“胡说弟子”。他的转变之快,连陈独秀也不禁生疑:这山东胖子该不是黄侃派来的细作吧?胡适后来感慨地说:“我这个二十几岁的留学生,在北京大学教书,面对着一班思想成熟的学生,没有引起风波。过了十几年以后,才晓得是孟真暗地里做了我的保护人。”

这一年,顾颉刚24岁,傅斯年21岁,从年龄上看,与胡适是同一代人,但就文化史而言,已分属不同世代了。新生代的文化传人,开始在北京大学登场了。

陈汉章曾狠狠地挖苦胡适:“只看他的讲义的名称,就知道他不通。哲学史本来就是哲学的大纲,说中国哲学史大纲,岂不成了大纲的大纲了吗?”黄侃也看不起胡适,胡适在哲学史上,十分推崇墨子,黄侃便当着胡适的面大骂:“现在讲墨学的人,都是些混账王八!便是适之的尊翁,也是混账王八!”

胡适大怒,质问黄侃何以无端辱及他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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