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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还有一点人味”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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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点人味”的社会

6月28日是巴黎和约签字的日子。徐世昌态度暧昧,一直不肯下拒签的训令,但又不敢公然下令签字。6月24日,学生们忽然接到消息,说政府已训令中国的巴黎和会专使,在和约上签字。大家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了。

27日,几百名学生聚集在新华门外,向徐世昌请愿,要求他下令拒绝签字。他们露宿在总统府前,通宵达旦不散,坚持了两天一夜。最后,徐世昌当面承诺,专使如未签字,即电令拒绝签字;如已签字,则将来和约送到中国时,一定予以批驳。

各界纷纷致电巴黎,敦促中国专使万勿签字。陆征祥是欧美同学会会长,蔡元培是总干事,王宠惠、叶景莘是副总干事,蔡、王、叶三人联名致电陆征祥,电稿由叶景莘起草,最后称“如签,回国不利”。“蔡以为不应恫吓他而删去了。但国民外交协会连去三电,第三电全文为‘公果敢签者,请公不必生还’。此外各处去电必有更激烈的。”

据《华北明星报》(英文)说,巴黎中国议和专使团先后收到国内国外团体或个人关于和约的电报,共七千余通。在国内强大的舆论支持下,6月28日,在巴黎的中国代表团,由陆征祥领衔,包括代表顾维钧、王正廷、施肇基、魏宸组,致电徐世昌,决定拒绝在巴黎和约上签字并辞去代表职务,并通电各参战国家,说明拒绝签约的理由。

巴黎和约在凡尔赛宫签字时,中国代表拒绝出席。顾维钧在回忆录中,激动地写道:“这对我、对代表团全体、对中国都是一个难忘的日子。中国的缺席必将使和会,使法国外交界,甚至使整个世界为之愕然,即使不是为之震动的话。”

诚如胡适所说:“现在中国专使居然不签字了。将来一定有人说这是‘电报政策’的功效。其实不然。这一次七千个电报所以能收效,全靠还有一个‘五四运动’和一个‘六五运动’。要不然,那七千个电报都只是废纸堆里的材料。” 7月25日,全国学生联合会宣言结束罢课。从5月4日开始,长达两个多月的学生运动,至此告一段落。

学生们簇拥着被释放的学生领袖,一路欢呼,返回学校。被捕学生释放了;曹、陆、章罢免了;和约拒绝签字了;7月9日,蔡元培已允复职,返校前由蒋梦麟代掌校务(9月20日正式返回北大);7月30日,署北京大学校长胡仁源免职。学生们的诉求,已接近完全胜利。现在,只有陈独秀一案,成为五四运动一个未了结的尾声。

7月9日,广州军政府总裁之一岑春煊(8月21日被推为主席总裁)致电徐世昌和代总理龚心湛,敦促北洋政府尽快释放陈独秀。舆论奔腾怒卷,当局要装聋扮哑,几无可能。徐世昌急于和南方和谈,也主张从速开释陈独秀。

胡适在《每周评论》上,写了一篇短文,激励身陷囹圄的陈独秀:“《每周评论》第二十五号里,我的朋友陈独秀引我的话‘爱情的代价是痛苦,爱情的方法是要忍得住痛苦’。他又加上一句评语道:‘我看不但爱情如此,爱国爱公理也都如此。’这几句话出版后的第三日,他就被北京军警捉去了。现在已有半个多月,他还在警察厅里。我们对他要说的话是:‘爱国爱公理的报酬是痛苦,爱国爱公理的条件是要忍得住痛苦。’”

后来,胡适感慨地对陈独秀说:“我记得民国八年你被拘在警察厅的时候,署名营救你的人中有桐城派古文家马通伯与姚叔节。我记得那晚在桃李园请客的时候,我心中感觉一种高兴。我觉得这个黑暗社会里还有一线光明;在那反对白话文学最激烈的空气里,居然有几个古文老辈肯出名保你,这个社会还勉强够得上一个‘人的社会’,还有一点人味儿。”

人们往往将当时的北京警察,描绘成专制恶魔,其实,李长泰、吴炳湘二人,都是当时公认同情学生的官员,陈独秀被捕后,也有赖于吴炳湘的暗中保护,才得以化险为夷。

事实上,“五四”时代的北京政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然与制度完善的民主宪政国家没法比,但与它的前任(慈禧的晚清时代、袁世凯时代、黎元洪时代)相比,还是前进了一大步,称得上是近代中国最开放、最具现代色彩的政府了。

新文化运动能够在这样的时代勃勃乎兴起,绝非偶然。尽管发生了6月3日、4日的大逮捕事件,以及把大学校园变成监狱的荒唐事,但不可否认,这并非政府的原意,而是受到军阀蛮横干政的结果,政府很快就加以纠正了。五四运动没有演变成义和拳运动,天下没有大乱,政府也没有在菜市口杀人,没有侦骑四出,大兴诏狱,没有秋后算账,这是朝野双方共同努力的结果,是时代进步的一个表现。

政府的可悲之处在于,由于没有完善的宪政制度,缺少坚实的法治基础,甚至连最基本的现代法治观念——诸如人人皆受法律统治,无人可凌驾于法律之上等等观念——都成了空言虚语,军阀有了枪炮在手,就可以罔顾法律;学生有了正义在手,也同样可以罔顾法律。罗家伦承认:“自从六三胜利以来,我们学生界有一种最流行而最危险的观念,就是‘学生万能’的观念,以为我们什么事都能办,所以什么事都要去过问,所以什么事都问不好。” 这就是滥用公权的第一步,要说违背“科学”、“民主”,这才是真正的背道而驰啊。

蔡元培对此早有预见,他深知学生们一旦尝到权力的滋味,就是九头牛也拉不转了。7月9日,他在致全国学生联合会的电报中,语重心长地说:“惟深望诸君亦能推爱仆之心,有所觉悟;否则教育前途,必生障碍。非特仆难辞咎,诸君亦与有责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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